一天,当我睁开惺忪睡眼时,一汩清凉的水已漫过我的身腰。砰地一声,锅盖扣上,只听见女主人带着别样激动的话音道:“我们,开始煮——茶叶蛋喽!”
伴着嗞嗞的火声,一场家庭对话开始了。“这一次春节,很遗憾。因为疫情,我们还是只能就地过年。”女主人先开口,一个深沉的男声很快接了上去,“但是,孩子,你不要担心,我们不会让家乡的年味丧失的。”“嗯。”隔着被水汽沾湿的玻璃,我隐约看见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边,似乎在手机前热切地交谈着什么。而此时,我的身体里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。
忽然,身边蒸腾的热气一齐向上散去,我贪婪地呼吸着开锅瞬间涌入的新鲜空气。我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蛋液几经沉浮后已然凝固,我笨重的身躯似乎预示着……但,仅此而已吗?“妈,我们给您拜年啦!”又是女主人的声音。这次,他们三人出现在视频里。“快看哦,大伙正在吃年夜饭呢!”“这是大姨妈。”“这是二姨夫。”“这是……小表弟!”一个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名接踵而来,屋里霎时充满了亲友的欢笑。
而在他们欢乐的同时,我的背却一点点痛起来,不知不觉中,我的身体开始嗞啦作响,出现了一条条细小的缝隙,紧接着全身的蛋壳都逐渐碎成小片。啊——我的身子——啊!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恐惧瞬间挤满了每一条裂缝。“妈,我在做茶叶蛋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时应道:“好,好,蛋壳一定要敲得好,茶叶蛋里才能让香味进去;香味进去了,年味就能出来。”啊,原来是这样。感受着他们满载情意的年味,我不由得忘了方才的痛。
“接着,要放茶叶、生姜、葱,还有八角、干辣椒等香料,再加上糖和盐的调味……”“还要加一块肉皮!”视频那头的声音又响了,女主人的脸上却突然飞过一抹幸福的笑,像是回忆岁月的暖暖温情。这时的我,已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混在汤汁中,缓缓回旋在汤勺和铁锅间,静静聆听这生活的闲言碎语。
望着这和和气气的一家人,我和兄弟姐妹们也逐渐聚拢起来。在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蛋壳虽能保护我,但也是隔阂,敲破蛋壳,坦诚地拥抱大伙的热情,才能让爱的热流畅通无阻。于是我铆足全身气力,扯开缝隙,与兄弟姐妹们紧紧相拥。只觉一股迷人的、炽热的、饱含情味的香气直扑我的心坎。在这一刻,我所受的痛苦都化作了温暖,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浓浓的年味。
其实敲碎蛋壳的方式有很多种,但只要有一种由心而生的归属感,只要有跳动在身体深处的血脉亲情,我们纵使远隔汪洋也会有一叶扁舟摆渡,渡去团圆,渡去迎春。
“噗——”锅盖打开了,女主人欣慰地笑着,说:“这是一锅好蛋,这是一个好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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