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公的家里摆着一个灰旧的小电视。电视机中曾经响起过的声音,是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烟花,是16年G20的歌舞,是领导干部们下乡访问的脚步,更是一年年春晚主持人的激动播报……
几十年来,每日傍晚,太公都坐在沾满烟灰的鹅黄长藤摇椅上,一只手倚着玻璃桌,一只手叼着烟斗,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。用绳子吊着的发出晃荡熏光的灯泡下,灰暗的房间中,小电视上不断切换着五彩斑斓的城市场景。
那一年春节,太公突然对着春节回家的孙子孙女们说,他也想看看。
大家都奇怪极了。
爸爸说,太公一辈子在村里做村委书记,从未出过台州市。或许,他是想去城里看看。
爸爸和姑姑上前去询问,但太公只是摇摇头。
除夕夜,我端着一盘鱼虾送到太公家,耐不住性子便问道:“太公,您究竟想看什么?”
太公微笑着打量了我好一会儿,似乎在琢磨眼前的女娃能否理解他接下来的话。就在我快要放弃时,他突然指着电视说:“那上面说,哪里哪里很好玩、很美丽。我想去看看,他们那边都是怎么弄的,说不定能把我们村里的山、海也弄弄……”
太公说罢,叹了一口气,拄着拐杖回楼上去了。
“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啊!”回杭州那天,他拍拍我的肩膀,大声感叹道。
一晃六年,斯人已逝。
再次回到老家,车子被堵在了村外的山道上。
我很是奇怪,便探出头环顾四周:宽敞的马路上,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。一些乡亲们在大街旁张罗起一些小铺子,买泡虾的、劈甘蔗的,好不热闹。爸爸对我说,政府把我们这儿的海岸开发成了一个景区,名叫“珍珠滩”。珍珠滩的环境本来就优美,加上“第一千年曙光照耀之地”的美称,一传十,十传百,近年来,来此旅游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。寒暑假时,乡亲们在景区旁摆个铺子,买买东西,还能赚点钱,补贴一下家用。
第二天,我和表哥一起进入展区,往山上爬。我惊奇地发现,原本全是磕磕绊绊小石子的黄泥土路,已经变成了一条崭新的大柏油路;海滩上不再是陡峭的岩石堆,而是一条平坦的石头小路;用来跨过溪水的几块颤动的大鹅卵石,也化身为一座平稳的小石桥。我飞快地爬上小山坡,看见平静的海水,还有那嬉戏追逐的游人。能把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美好景物跟人们分享,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!
接着,我和表哥租了两辆自行车,开始在山坡上飞快地骑起来。以前,在太公家的山上骑自行车是一件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——能把自行车从一个个坭坑里抬上去,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。而现在,一条条新开辟的柏油大陆,却实现了我们的愿望。
我和表哥把车骑到了山顶上,便立马跑向了一座崭新的翻越山坡的曲木桥。我们向前走着,恍然间进入了一片茂密的大树林:松树上挂满了松果,阳光斜照进松叶的缝隙之中,落下星星点点的金光。以前,我从不知道老家的山上是如此的美丽,也不曾想过能来到这里观赏美景。
不知不觉的,我们已经走到了木桥的尽头——大海。
我们随意坐在几块大礁石上,看着远处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泛起层层银光,与高声歌唱的白色海鸥。
突然间想起太公的话以及他的梦想——那是焕然一新的珍珠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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