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历上赫然写着：
辛丑年腊月廿九
不觉已是除夕，就连风也变得柔和起来。邻居大多留杭就地过年，往年早已冷清的小区分外热闹。老人们眉头舒展了，迎着笑脸进进出出，置办年货。孩子们喜气洋洋，追逐嬉戏，稚嫩的笑声此起彼伏。
我怅望着远方。
层楼望，春山叠，家何在？
闭上双眼，家乡那栋老屋仿佛就在眼前。祖母一身新衣，正往门框上贴一副崭新的春联。两鬓斑白的祖父在里屋，出锅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。村子里炊烟袅袅，走街串巷的客人络绎不绝，火红的灯笼洋溢在落日的余晖中。
人言落日是天涯，望极天涯不见家。
往年春节回家，跨进家门，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祖母纤瘦而精神的笑容和桌上的三碗糖茶。五粒青豆，三段切成细丁的陈皮，一勺白糖拌着小半碗锅糍，用开水一烫，再撒上一把芝麻，瞬间香气扑鼻。说是茶，倒不如说是一碗点心，须是趁热时大口闷下肚，先是厚实的甜，紧接着就是透了鼻儿的清香，却又不觉着烫口，温软的糍粑滑进肚里，暖透心底儿，整个人仿佛要出一身汗来。客人回家必喝糖茶，来年甜甜蜜蜜，日子红红火火。
大年初一照例是不出门的，但要早起吃团子。除夕夜里就准备好的团子此时正在热锅汤里咕噜滚着，如一个个喝醉酒的白皮胖子，蒸汽腾腾。馅料多做成甜芝麻，最讲究的是咬上一口，浓黑的芝麻就顺着淌出，皮糯而不软，馅甜而不腻。我素来嗜甜，常常吃得满脸沾黑。祖父看了便笑：“好哇，娃娃吃饭有猪相，以后有福享喽！”大家都笑出声来，祖母笑眯眯地揩我的嘴角，半真半假地抱怨：“这只小馋猫！”
往事历历在目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，当祖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时，对着手机屏幕里那张清瘦的脸，我竟哽塞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一年将尽夜，万里未归人。”这游子们吟咏了几千年的诗句，如今的感觉竟是如此强烈！
窗外的夜，不再有烟火的鸣响，取而代之的是笼罩着黑色帷幕的寂静。正是万家团聚之时，天边吐出一轮新月，指引着小区里摇曳的星点灯光。这就是春节的夜么？如此安静的夜！那些漂泊的游子啊，又是怎样在这无边凉月下，缝着自己的春衣，写下多少断肠诗篇？
虽然没有回到故乡，但无论有多远，游子的心在哪儿，年就在哪儿。我仿佛看见自己，和往年一样，与故乡的亲人们站在一起，仰望着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火，一切都如此清晰，宛如梦境。没有团聚的春节是失落的，也许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吧，不必流泪，正是这样的春节，才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它的珍贵。
“行当浮桂棹，未几拂荆扉。”王维言毕，与落第返乡的綦毋潜饮尽送别酒一杯。依依相怜，这不仅是诗人对挚友的慰勉，更是对能够过年回乡的羡慕。回家过年，是中国人，更是游子们心中一个抹不去的情结。
春节的气息越发浓郁，我放下笔，细细回味着，在记忆里的白云江上，有一个地方，叫做故乡，有一个节日，叫做春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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