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久没下过一场江南的雪了。
今年的这场雪,不是从盛唐的李白的飘然衣袂里飘出的,比不得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,比不得言语犀利的檄文,却似乎是从东晋飘过来的,是从谢令姜的音韵里飘过来的,纷纷扬扬,把天地下成了一首纯白的散文诗。
正是大年三十,他带着妻儿,风尘仆仆地赶到杭城乡下,习惯了北京硬地面的双脚突然接触到柔软的沙土,简直是相见恨晚。
远望去,老宅的剪影有些像故宫的楼宇,近看却是颓然了。顾不得鞋面上沾满了尘土,他一头扎进这幢老房子,手里提满的礼品盒顺带蹭下一点门边的浮灰。
跨入客厅,眼前却空无一人,除了堆得小山高的瓜子壳昭示着此处片刻前的热闹。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,熟门熟路地把礼品整齐地放到楼梯下,端起茶几上最后一杯斟得满满的热茶,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。
且听:厨房中人声鼎沸。
深吸:猪肉和咸菜的香味从纱窗飘出。
定眼:灰扑扑的窗帘藏不住的热气氤氲。
至此,三人相视一笑。
推开厨房虚掩的浅绿木门,后脚刚跨过褪了漆的门槛,前脚已经与油腻的水泥地上无数个脚印重叠在一起,整个人与一屋的烟火气息撞了个满怀。
“哟,两年不见,新——年——好呀!”大姐第一个看到了他们。
“你们今年是最晚的嘞,要罚的要罚的。”阿哥说着拍了拍他的肩。
一番寒暄,好不热闹。身上早已没了寒气,女儿的口袋里也塞了三五个红包。谈笑着,众人也回到各自的岗位,作着最后的准备——大姐和母亲在调酱汁,蒸芋艿的浇头不可马虎;二姐正从蒸锅里挑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牛肉,提刀待切;阿嫂将半盆的小泥鳅倒进油锅,小泥鳅都来不及吱声,两面业已金黄,被大漏勺摊在缺角的浅口碗里。
厨房外,院子里,醉醺醺的太阳将甜酒饮尽,只留下一墙头的金边。屋檐上不知谁家的白猫闻香下瓦,趴在挂满红灯笼的桔树下。
倏地,浅绿木门轻启,热气喷涌而出。在众人的簇拥下,各色菜肴粉墨登场。
少顷,五尺圆桌已是济济一堂,放眼望去皆是思念的味道:黄澄澄的鸡汤、大块的鸭肉、滴绿的青菜、蒸芋艿、泥鳅、小黄鱼……这一份年夜饭菜早已烂熟于来者的心中,令人魂牵梦萦。孩子们急着上桌,却不急着动筷,举起各自的饮料罐,与白酒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响声,如夜空绽放的烟火:“干了!”
这个时候,家家户户都是一样,都被香气包裹着,整个老宅已被年夜饭的气味托浮着。餐桌正上方的灯光正投射在吃食上,色泽诱人,与窗外明绚的烟火一并映亮了江南的除夕夜。
积雪未化,尚存飞白。
在天上的海水中下潜,像是年的窗花。
路遥马急,人间一瞬。
佳肴既尽,杯盘狼藉。一片屋檐下长大的兄弟姊妹,走上各自不同的路,奔赴一场场不同的筵席,难得聚齐一次,借着亲人制作的美味,就更有说不完的话,哪顾得新年已经在震天响的烟火声中锵锵到来。
市井长巷,聚拢来是烟火,摊开来是人间。
“无论天南海北,只要属于家人的重要时刻,中国人就会团聚在一起,感受着血脉亲情的延续和抱团生存的力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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