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火摇曳间,外公倚在窗旁,手捧暗红长册,风环绕着他爬满皱纹的大手,掀动页页长册。他身后一片红色,与灯笼撒下的光点交相辉映,几十年的邮册整整齐齐地摆着,外公说,这是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,流水之间,风韵独具、永垂不朽。外公尤爱集邮,每逢除夕他总是独自翻阅过去的邮册,美其名曰“念旧”。
我甚是不解,伫立在原地。除夕乃是除旧布新之意,可外公却怀旧不新,年年如此。忽地,外公似是觉察什么,侧身看向我。“要我帮你洗头吗?”外公眼角的纹路微微向上扬起。小时候起家里便有这“有钱没钱,洗头过年”的说法,彼时我尚幼,总是外公帮我洗,后又嫌麻烦,这习惯便延续至今。
“外公,我自己来吧。”望着外公疲惫的身躯,我喃喃道。“年年皆如此,今年怎能断?去打水吧。”不由我推辞,外公便架起板凳,递过水桶。
我拎来一大桶水,只身坐于躺椅上。外公颤颤巍巍抱起水桶,向盆中倾倒热水。我散开头发,觉一股温润气流蜂拥而至,合上眼,脑海中一切都随气流四散纷飞。外公伸出双手,在水中轻触几下,才将我头发浸入。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头皮,像是丝丝缕缕地织着什么。双手窝成弧状,手指微微抬起一点,好让指甲不划着头皮。
睁开双眼,眼前雾蒙蒙一片,不断向上升腾的白雾之中渐渐浮现外公慈祥的脸庞。鬓角斑白一片,岁月在他脸庞刻下的已不仅是数道纹路,还有足一指宽的几层厚褶。头顶时不时划过几丝微弱的电流,不紧不慢,外公也注视着我,大概是我显出的几分舒适让他喜闻乐见,嘴角微微抬起。
泡沫破裂与水花飞溅着的轻响在耳畔徘徊,原本刺目冰冷的瓷砖似乎都升温不少,明黄色的灯光洒在脖颈上,连骨子里都浸透着暖意。
洗毕,一深红邮册落在掌心,扉页上题写着“昔日生活风情”。“这是澳门昔日的生活景象。”外公停下替我梳头的手,轻道。我望向那尺寸不大的邮票,正中央一位穿白色背心的老人坐在街旁,正专心致志地给低头坐着的男孩理发。右侧赫然印着“情意浓浓,历久弥新”,我蓦得醒悟,正要开口,外公却娓娓道来:“洗发是洗去过去一年里染上的俗尘晦气,为新年讨上一个好彩头。不论贫穷富有,都要从‘头’开始,焕然一新。”我抬起头,凝视外公眼中的光晕,像一缕清风吹拂云烟,微黄灯光映照着外公苍劲有力的面庞。
外公缓缓闭上双眼,叹道:“如今这邮票上仍沾染灰尘,究竟何时才能拭去这聚积已久的灰,追寻邮票的真实底蕴?”
一片漆黑,可就在这方寸之间倾泻出一指光亮,我们信步上前,拨开黑暗,触摸那暖金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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