酿黄酒在我看来,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,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代,中国人就开始酿制黄酒,这是从一种物到另一种物的神奇演化。冬天,酿造黄酒的最佳时机,爷爷说等我放寒假回去就一起酿黄酒,于是我便天天盼望着过年。
快到爷爷家了,我一口气跑到了青石板桥上。夕阳西下,偶见白鹭低飞,水面上惊起一缕波澜。褪了色的木拱、斑驳的墙、或青或蓝的窗格,这画面构成了我的家乡——江南水乡绍兴。这时候年味更重了,沿街挂着红红的腊肠腊肉,家家户户飘着袅袅炊烟,人们忙着杀鸡作食,招待亲友。
终于到了我最兴奋的时候,我要亲眼见证黄酒的由来,看到它的前世今生。我好奇地跟随爷爷身后,像足了爷爷的小工。爷爷把糯米浸泡上一夜,糯米粒被浸泡得白白胖胖的,像挂在墙上的年画娃娃,一个个焦急地等待着去洗热腾腾的热水澡。
奶奶在灶房里已经烧开了一大锅水,奶奶说:“酿黄酒需用鉴湖水才好。”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,增添了几分春节的热闹,通红的火焰把奶奶的脸照印得红光满面。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吐着热气,爷爷把手轻轻一举,糯米精灵们蹦跳着进入了锅里,满屋弥漫着浓浓的糯米香,犹如年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爷爷手捏一把铲子,在锅里搅和,糯米饭也像是愈发黏稠了。
糯米出锅,爷爷一边将它摊冷,一边说:“糯米糯米,黏黏甜甜。”我和妹妹时常将手伸进热气腾腾的糯米饭里偷吃,丝丝甜味入心田。我问爷爷:“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酒。”爷爷说:“这酒要窖藏才能变得醇香。”酒坛子沉静地伫立着,圆滚滚的肚子里容纳的,是岁月的风华,大地的精华,还有我的牵挂。那些细小的粮食,在酣睡中淬炼,大地的气息,河流的喘息,庄稼的奔涌,一起彼此作用,化成了酒。
新年时,注重供奉祭祖,爷爷开了往年珍藏的酒坛子用来祭祀。爷爷把长柄的舀酒盛器伸进了坛子中,转身对着爸爸说:“这酒好,明朝给你娘舅家送两坛去拜年。”窖藏多年的黄酒慢慢见了天日,这酒香,让人恨不得一口气喝它三大口。到了宴请亲友时,爷爷一定要给每人斟一碗酒,也给我在碗底里只倒一点点,我端着、闻着,走来走去,欢喜得很。
酒有各种,唯有黄酒是温着喝的,醇厚、甘甜、清冽,这是让陆游“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”的酒,是让秋瑾“貂裘换酒也堪豪”的酒,是让王羲之醉时挥豪《兰亭集序》的酒。酒碗的碰撞声,应和着窗外的鞭炮声,显得如此美妙。
饭桌前,妹妹坐在爷爷腿上挥舞着小手,爷爷用筷子轻轻点了一下碗里的黄酒,让妹妹用舌头舔了一下,妹妹先是皱起了眉头,而后又咧着嘴笑了起来,把手指头伸在碗里好几回偷偷舔,一副不过瘾的样子,把一大家子都逗乐了。
黄酒是亲近的。亲友们因为一碗又一碗的黄酒,彼此交集,心紧紧连在一起。酒里融入了无限的祝福、感恩、愿景。有过这样一晚沉醉于黄酒的时光,就有了足够的勇气在新的一年开拓进取。
饭桌边,不胜酒力的爸爸已经醉红了脸,我仿佛看到了爸爸脸上跳动的红细胞,爸爸舒适地靠着妈妈。在他身边,桌上那两支筷子,很浪漫地摆成一个“八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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