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故乡在宁波市古林镇。二零零七年我呱呱坠地时,那里还是一座小渔村。每当傍晚,迷人的彩霞映照着火红的斜阳时,袅袅炊烟总是会从外婆和其他几十户带着微笑的村民屋间徐徐升起、散开、消释,融入乌白杂错的暮云中。
时与境迁。高楼大厦,都市马路的飞速建设打破了宁波城绝大部分的静谧。沿海捕鱼的渔民少了,炊烟淡了,大渔轮轰鸣的叫声和不好闻的漆黑浓烟多了。古林是那极小部分的例外。在春节外出打工者纷纷回家之时,这里竟能放起无拘无束的烟花;在工厂大楼环绕下,这里似桃花源,依旧能升起准时的炊烟。
炊烟之下是千百户淳朴的农人。他们都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,每个人手中揉捏着一颗颗雪白的面粉球。虽然人人脸上都挂着微笑,无声中的庄重与认真却愈加明显了。
他们在做汤圆。无数瓶瓶罐罐,几小时大汗淋漓的累人工序,只为了吃下那“阖家团圆”之时,脸上能有满溢的幸福。
黑芝麻馅被无情剪成小块,我毫不吝惜的挤上猪油,“滋——”的一声,芝麻开始惨叫,接着便被五花大绑裹进面粉中。我淌着口水,费尽心思揉搓,满心期盼却做出了“四不像”。它奇形怪状,不能不说有点丑;我也因此有些垂头丧气。“为什么我的汤圆是三角形的啊?”揉着腰,我绝望的大叫。于是,在全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中,在电视机即将到来的春晚序曲音乐中,我的年,我的春节开始了。
外婆常说,她那时连猪肉都几乎吃不到,因此全家人一年中唯一的指望就是大年三十,就是年夜饭,就是杀了那养了一年的猪,全家人一同大快朵颐。现在,猪肉便宜了,那本来要盼星星盼月亮才能盼到的美味现在却显得稀松平常。尽管如此,一家人新年和元宵吃汤圆的风俗从未改变过。那对一顿一年难遇的罕见美食永不停息的追求,几十年从未停止过。它如同一种魔咒,在每年底触发在全家人心弦,又如一双巨手将我们家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向了家,拽向了这个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。
然而,我们没有回去。这一切都尘封在了记忆中。为了一场竞赛,我在年二十八被迫放弃了在那天回归的大任,心魂不定的支持着考完了试卷。那天晚上风很大,空中的星星很稀疏,我的心也空落落的。
接着,大疫即至,杭城闭锁,我为自己的执着付出了代价。高速短短的一百二十公里,仅两个小时便可轻易踏过的微不足道的小桥,在那时显得离我如此遥远。
我永无办法挽回了我的过失了!那一条连接两座城的高速,需要我再花一年慢慢的走完……
视频通话里我难过的泪眼朦胧。外婆安慰我,笑着做起了她拿手的,圆形的,没有棱角的汤圆。我赶忙拭拭双眼,也匆匆动起手来。主主要走一年的路,又被互联网这座神奇的桥,连了起来。15天后,元宵节到了。厨房里,煮熟的汤圆正“咕嘟咕嘟”的翻滚着。热气蒸腾,我亲手做的汤圆出炉了。一口下去,不对!它的味道与以往不一样。再三检查,料是做汤圆的料,底是之前的底,煮的时间也一秒不差。到底问题出在?外婆悄悄告诉我的话又浮现在我心头:“做汤圆要放糖桂花馅儿,这样做出来的桂花汤圆味道才能香甜又软糯……”
我抬起头,望向一轮明月,又回忆起小时深秋,外婆领我到街边树上摇桂花,做糖桂花的场景。再吃一口汤圆,望着漆黑如墨的馅,它唯独缺失了一丝令人眼前一亮的鲜黄的模样。我嗅了嗅它,不香,没有桂花的味道。不知为何,尝着美味的汤圆,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。
是没有糖桂花影响了口感吗?或许并不。它也是甜的。我固执的想,这大概是没有爱的味道。就好像视频通话界面上一大一小的窗口,窗外缺了一个小角的新月,终究留下了一种遗憾……
期待明年春节,盼望下个元宵。不求那天汤圆是圆的,但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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