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外公，是一位严父。
作为一名七八十年代小山村里的老教师，这位严老师拔不听话学生眼睫毛的事情依然流传于小一辈的口中。
据说，他在三个女儿面前很凶，对她们要求很严格，希望她们能够通过一个好成绩走出去，过上幸福的生活。而我的母亲作为他最调皮顽劣的小女儿，在读书不景气的时候，只被这位严父告知了这样一句话。
“考不上也没关系，农业大学也是可以读的，家里的锄头也有人继承。”
短短一句话，远比不上先前严厉责骂女儿时那般令人心中畏惧，却十分现实地将“读书是你唯一出路”这一道理点了出来。
如今，三个女儿都走出了穷乡僻壤，在城镇上拥有自己和谐的小家庭，这也是外公作为严父的快乐与成功。
我的外婆，是一位严母
旁人都说“严父慈母”，可是我的母亲与大姨们却比较可怜，她们只有严父与严母。外公与外婆因为超生，导致外公被分配到了很远的地方教书。家里的农活，队里的工分，都要靠外婆一个人。
母亲曾与我说，外婆每天3点钟就爬床磨豆腐拿去卖。卖完就上山干活了，最多给孩子们做几餐饭。实在算不上一个慈祥，万事替孩子准备好的母亲。再加入事情烦杂，在对待女儿这件事上，更算不得耐心。我的母亲小时候最爱捣蛋，便总被外婆撵着跑，被追上了，就自然少不得一顿教训。
我的外婆没读过书，不认得几个字，但她能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，向村中任何一户人家借到米。因为村里人都知道，章宝家里的媳妇人勤快，又诚实，借了，便一定会还。所以这是作为一名农村妇女教给自己女儿最宝贵的财富：勤劳与诚信。
如今，三个女儿的家庭都在她们手中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夫妻和谐，孩子懂事，这也是外婆作为严母的快乐与成功。
只不过，对于小时的我来说，曾经作为严父严母的外公外婆，更像是两位不论何时都笑眯眯，和蔼可亲的小老头，小老太。
兴许是隔代亲的缘故，当母亲放心地把我交给外公外婆带，并让外公教我做算术时。一定怎么也想不到，我会把做不出的题给改了，还获得了外公的点赞：
“囡囡真聪明，以后一定有大作为。”
不过接着，外公便把我改过的题又改了回来让我继续写，任凭我揪着他的胡子表示抗议也不为所动。若是我现在还未长成一个肆意妄为，无法无天的人，大概也有外公的一部分原因吧。
若是做完了每天该做的题，便可以出门玩耍了。
有时是去找别的小朋友一起玩。这时外婆便会给我一个小袋子，满满得装着糖果，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，好方便我分享。不仅如此，还会弯着眉眼问我晚上想吃什么。这便导致，当天色暗下来，各家升起炊烟，村子弥漫起饭菜的香气时，就会有小朋友兴冲冲地跑来在人群中喊：“可可家里又烧了……”而我，会在一众小朋友羡慕的眼光中，被外公接回家。
也有别的时候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自娱自乐，院子里有一棵柚子树，我最喜欢躺在那棵树底下，看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中洒下，在他上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光影。身旁是树叶被风拂过发出的沙沙声，鼻间是不知名的花香，但更多时候，是外婆做的小吃。外婆手巧，总会做一些小巧，美味的吃食，用我最喜欢的小碗装着，轻轻地搁在柚子树下，我躺在那儿玩的时候一伸手便可以够到。
在屋檐伸出也遮盖不住的天空上，云卷云舒，有撒欢奔跑的小狗，有凶猛异常的大老虎，有外公，有外婆，也有囡囡。唇齿间留有麻糖的清香，耳畔是外公浑厚而低沉的嗓音。于此间小小的天地，是外公外婆带给我的童年。
后来，我慢慢长大了，有时一个月才见外公外婆一次。
外婆同我说，她期待过节。特别是元宵节。
因为三个女儿，三个女婿，三个孙子，一定会如约而至。
男人们红着脖子，粗着嗓子，闹着外公行酒令，女人们则上得一桌子珍馐，家长里短地同外婆唠着。我同两个姐姐更是每年都要躲到房间里偷偷准备两个节目，如要宝一般，或唱或跳，待酒席下去，月饼上桌的时候博大家一笑。
不过今年很特别。因为家中两个男人因为值班无法喝酒，所以大家便都不喝了。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未曾喝酒，男人们未曾吹牛的元宵夜。
不喝酒，就吃得格外快，未到七点，就撤了酒席。
不知是谁提出了要去大桥赏月的建议。
大姐立马嚷了起来：“我才不去呢，外面太热了！”
但尚未说完，向来沉默寡言的外公立马回道：“哪里热了？比家里开空调还凉快。”
从未读过书的外婆用手笨拙夸张地比划着月亮：“大桥上的月亮很好看的！又大，又圆，又亮。”用一遍土话说完，还怕我们听不懂，硬是自己用普通话又翻译了一遍。
我看了看外公外婆，又轻轻碰了碰大姐。大姐又怎会不知两老的意图，也同意了。
两位老人明显松了一口气。
桥上的风很大，墨色的天空上，可以看见一块块淡色的，晕染开的痕迹，像小狗，像狮子。那是云。而高高悬起的月亮，也果真如外婆口中那般“又大，又圆，又亮”
家中小辈都围在二老身侧。女儿们细心询问父母近来的身体状况，说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。我和大姐则时不时犟个嘴儿，逗个趣儿，惹得二老哈哈大笑。
脊背已然弯曲，眼角的纹路早已爬上额头，我不再央着那幅浑厚低音的男主人同我讲故事，也不再求着那拥有一双巧手的女主人替我做小食。但我可以幸运且幸福地看着他们的笑容，自勾起的嘴角一路蔓延上眉梢。
这座桥，很长很长，我愿同你们一起走下去。
愿你们幸福安康地看着我结婚生子。
愿你们抱起家族的下一代开怀大笑。
愿你们，安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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