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记事起,奶奶家的五斗柜上就并排放着三个饼干桶,金色的圆盖,红色的方身,分别是“武松打虎”、“桃园结义”、“三打白骨精”的图案,色彩艳丽,线条繁复。十几年来,柜子换了,饼干桶却一直在。
外壳早已开始掉漆,图案斑驳,人物五官和衣角已然模糊,我曾问爸爸:“这饼干桶都旧了,为什么还不给奶奶换新的?”爸爸会意一笑,说:“这饼干桶啊,我也想过扔,但是你奶奶不让,说密封性好,好用!”
好用是真的,这些饼干桶,一直被奶奶用来装冻米糕、花生、罗汉豆等,食物的酥脆度从来不打折。每到过年,三个饼干桶总被塞得满满当当,饼干桶从空到满,再由满变空,就是春节渐渐走近、转而又走远的年岁变迁。奶奶总说,老陈家的冻米做起来,炒白糖的滋声响起来,炒货的味道飘起来,那就是快过年了。
爸爸说,以前过年,为了填满这三个饼干桶,奶奶很早就开始张罗,罗汉豆一定摘自家里地里最大最壮实的,再拿去老陈炒货家新鲜炒出来,老陈家的冻米糕,更是不二之选,从选米、炸米、融糖到翻炒,道道工序看得见,松软酥脆,香甜可口,是我小时候最惦记的零食之一。在老陈家等待炒花生、冻米糕的时间,就是奶奶和街坊邻居的年终总结秀——谁家孩子考了名校,今年山核桃收成如何,酱鸭晒了几只……,那是奶奶忙并快乐着的时刻,在夹杂着炒货香味的暖阳下,谈论收获,祈福来年。
后来,我去杭州上学,逛进口超市买年货就成了我过年前最欢喜的期待。爸妈也开始劝奶奶:“我们给您买了美国开心果、越南腰果、巴西松子,都不含添加剂,健康!您别去小作坊买了!”然后爸爸妈妈会开着车把包装精美的进口零食提到奶奶家,再一袋袋装满奶奶的饼干桶,奶奶开始还有过争辩,但终究拗不过爸妈,只好作罢。那几年,“老陈炒货”的生意也逐渐冷清,冻米糕这种费时费力的零食也少做了。奶奶时常看着饼干桶,半是感慨半是失落:“现在真是日子好了,这饼干桶装的全是洋货了,就是正宗的冻米糕不好买了。”而我也只能在奶奶的感叹中回忆幼时嘴角边的香甜。
近两年,我惊奇地发现家里不怎么买进口食品了,爸爸妈妈越来越爱去本地一家号称“杭州最好吃的炒货店”买香榧、糖炒栗子,还时不时打开购物网站,搜罗什么“老底子”、“童年味道”、“国潮零食”,于是,我吃到过来自天津的“八大件”、湖南的辣条、云南的鲜花饼、潮汕的红糖饼……,光年冻米糕就有安徽的、江西的、金华的,可以说,只要地图上搜得到的地名和美食,爸妈总会大手一点,一份寄到家里,一份邮给奶奶,人在家中坐,八方美食快递来。听奶奶说“老陈炒货”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,还在淘宝上开起了直播。
今年过年去奶奶家,五斗柜上多出了好多个零食盒,但是,奶奶的饼干桶依然牢牢占据着C位,这“武松打虎”、“桃园结义”、“三打白骨精”与一堆中国风的零食盒子相映成趣。“续明催画烛,守岁接长筵”,室内是纷繁的古意,窗外是漫天飞雪的农历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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