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在清早的冷气里一粒扣一粒扣笨拙地穿好棉衣，下楼来仰着头看天上阵阵的雪。地面湿漉漉的，除夕夜燃过的爆竹红纸碎碎地散落在地上。
手里握着一枚金黄的四会相——家乡小镇传统的老牌爆竹，想起一早起来妈妈嘱咐要吃鸡蛋甜酒，“一年到头有甜头”。后来，酿甜酒的时光不再有，连爆竹这一物事也远逝。
今年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将在我们国家举行。但在阿嬷的眼中这就又只是她喝着自己家晒的陈皮，忆着过去一年的普通新年。只是唯一不一样的是，她再也不是为了卖陈皮换钱才在秋天晾晒、冬日又重新摆出来叫卖罢了。
讲究的老一辈广东人只买专门做陈皮的柑橘，果肉并不见得好吃，只图它的皮。因此有人家宁可挖了一盆盆的果肉，只保留橘皮。新会那边的陈皮出了名的好！一到日子，家家户户剖柑切橘，满到乡间晒场上一条路都是白花花的三期果皮花，盛况惊人。头一年晾晒了，一层层码好收在广口玻璃罐里。以后每到晴好的日子便拿出来翻晒一次，有的人家甚至有存储了几十年的陈皮。
好的陈皮能做药，止咳化痰之速效，价比黄金。浅年份的陈皮用来煲汤、煮糖水，剪几片成切成丝扔进陶罐里煮，耐心等候着吧！
陈皮之苦辛是平常中国人家的质朴与温存。
以上是我阿嬷告诉我的事。
今年不知怎么眷恋一些细碎的事物，也按着阿嬷口中的来晾晒草药与陈皮，贴手写对联，点香祭拜神明……是着恋还是舍不得？仿佛多学着点，传统中国里素朴的温柔和不言的爱恤，就都埋在这些事物里，传承下去，水永久久不会老去……
现在不再是那个要靠卖陈皮来补贴家用的时代了。身边的家庭也渐渐变成小康的氛围。有时路过邻居家，透过他们巨大的落地窗户，可以看得见他们围在新的家里享受团圆的乐趣。
阿嬷家里固执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，有满满的早古味。阿嬷总是坐在她的那个摇椅上，手舞足蹈地告诉我她从前是怎么过新年的。我坐在她的对面，笑眯眯地接受她的所有回忆，喝着陈年的陈皮，闻见厨房里妈妈酿的甜酒的丝丝甜香，恍然有小时候的错觉。
听见隔壁汽车发动的声音——是邻居去大酒店吃饭的热闹声。阿嬷也听得见，她撇撇嘴，孩子般的嘟囔：“哪里有这样的过年办法呐！过年就得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家里吃团圆饭嘛……”是的，好老土的阿嬷，却又是多么温暖的阿嬷啊！
当阿嬷家的老式座钟指针指向“6”的时候，我们才开始吃饭，新年桌上的饭菜在那张又大又圆又旧的桌上挤得满满当当，厨房里还温着一锅的甜酒。阿嬷一直在嗔怪做的菜太多了，作孽啊作孽啊。但我看着她反倒是欣悦的样子，嗤地就笑出了。
日复一日的新鲜事物涌进来，笃笃定定回返过去，难免令人失笑。想来自己也将成为时代浪潮覆盖而去的一辈，写下的这些也许已经不合口味。
阿嬷口中的时代也会有渐行渐远，直到不再回头的那一天呢。但这个属于亦始于2022的时代，会包容所有形式的幸福。
今冬细数陈皮，在暮色里收拾的时分，想起了从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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