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渐晚，初秋的夕阳已负着霞光慢慢滚下山岗。我愣在理发店的镜子前，惊讶自己竟生出了一根白发。惊诧过后我仍不忘与母亲打趣：“您看这根白头发，初中换选科时长的，是老大；这根是二弟，高中分班时有的；老幺是为了前几天的开学考，本以为是小小的鞭笞，不料是当头一棒啊！”我这番言语逗得满店人哄堂大笑，皆说我年纪不大心事不少。
我苦笑着感叹高三学子的头发果真留不住，这三千烦恼丝剪短些才好。至于那几根白的，留下也罢，好让我有机会回溯往事。
剪刀在耳边作响，我想起家中白头的人不多，似乎只能凑出我母亲一个。祖辈身体皆十分硬朗，头发只是斑驳的灰色。唯有母亲的头发自头顶发白，我不时调侃怹：这不是小狸奴里的乌云盖雪，是白雨青山。若问起母亲白头的缘由，我定然难辞其咎，怹漂染头发的脂粉钱应被我包揽。自日常起居到学业前程，怹操了不少心。可这样并不能生出从根上发白的头发，怹的白头要自三十一岁说起。我尚在襁褓之中，此时外婆与世长辞，母亲怀抱婴儿悲从中来，把近视哭深了几度，也哭出了半头白发。
我不禁伤感起来，喟叹人生苦短又路途坎坷。既为那不称心的成绩惋惜，又为我与母亲早早便失了长辈的关怀而哀愁。抬头看镜子，我红了眼眶，恰与母亲对视，我那腹内锦绣的萱堂又要引经据典好好劝慰我一番吧。
果然，母亲起身放下报纸，像我走来：“吃大红果吗？”怹向我身旁洒了些花露水“先别急着贴秋膘，踩着秋老虎的尾巴再吃点儿冰棍儿。”
“啊？……哦哦！当然吃。”
“那就剪完头发再去好了。”
出了理发店，酸甜可口的冰棍到手，心中刺眼的猩红色分数似乎随着山楂融化了。生活总要为自己找些甜味。此时想起我学业上的困苦，这与母亲当日的艰辛相比，似乎也算不得什么。“这冰棍化的真快”我娇嗔地向母亲抱怨“对了，妈，您猜我刚才为什么红了眼睛？”
“为了那几根白头发呗。”
“我看着自己的白头发，想到了您的，还有……外婆的。”
“我的小姑娘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了？咱们娘仨倒真能攒出一大把白头发。我才有白发时总想方设法把它们染黑，时间久了也不再和它们较劲了。”母亲望着道路两旁已染上秋色的枫叶，轻声说道。
“只是一时伤感罢了……”
“妈也曾以为这世上有翻不过去的山，可走着走着，一回头，也都过去了。人这一辈子事情多了，哪儿哭的完。你正是清晨赶路，天是越走越亮。”
路边的树叶顶尖嫣红，中腹橙黄，末端尚绿。这该是一叶知秋还是顾念树叶可爱，将阳光分解成了彩虹？人之观物，物即着我色彩。相看白发，又该如何自处呢？
人到底因何故生出白发？光阴易老，韶华易逝，昔年孩童成翁叟，两鬓苍苍；人世应有几多愁，忧从中来，辗转反侧，更添白发；天妒英才，既许你才高八斗金榜题名，又何必留此三千青丝？文章憎命达的苦楚想必大多数人无福消受，芸芸众生却总会有几根急出的白发，有一缕时光给予的银丝，那是成长的馈赠与岁月的痕迹。
人生永远道阻且长，每越过一座山岭，时光就会赠我们一根白发。待跋山涉水越过所有坎坷，岁月会为我们下一场雪。到时白头也算是苍山负雪，别有一番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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