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七,我们前往亲友家拜年,主人家端上度数较低的米酿,酒色是山茶样的透红,黯淡的光下仿佛晚霞的眸,不知怎的,我竟在那酒里看到故乡—春节的故乡。
记忆中故乡的天,临近了年便似亮非亮,似冥非冥,恍惚的云影间,总有缸米黄的香气相萦,清霜样寡欲的的清涩,在暮色的烤炙下消弥,仿佛举杯就口之际,凝聚成一小盏一小盏亦虚亦实的馨芬与迷离。
儿时的每一个春节,皆有缸米黄相伴,年复一年,从未缺席。祖母总在腊月初便筛好一钵最为丰盈的大米,拌上红曲娘,压在角落的琉璃缸里,在寞然的寒风中发酵出热切殷实的滋味。岁月的百无聊赖因一缸酒槽而趋于晃漾不安,在亦喜亦碌的跌宕中,完成一场自然的的大酝酿。当坛中初带了醉意时,再铺上均匀的熟糯米,和了山泉,春节的缸米黄成为一场轰轰烈烈的预备役。在角落的米虹里,它以一生沽酿自己的浓度,在倾注的一刹成为定痕。
三十的夜,祖母掀开缸顶,曲米的红浊已灿若流霞,祖母盛了小小的一盏,我静观那冷冷的萧索的绚丽,仿佛流茫一闪便要陨灭。祖母点上守岁的红烛,没有烟燃炮响的嚣琐,一烛焰火仍别具风情。捧着小盏,望轻曳的焰痕中和了浓稠的夜,酒味是沁人而成熟的甜辛,起承转合、呼应相接,一切恰到好处——焰火,酒酿,年。
又一个腊月二十八,祖母照例拨来电话:“回来了吗?今年的黄米缸酿得好……”
“妈,杭州疫墙严重……怕是回不来啦”
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。
大年三十的夜,余晖再一次收敛,死寂的黑由四面八方蔓延,于窗前俯下身的月光与黑暗缠绵相纠,星河俱寂,万籁皆歌,我却在团圆夜里想念一烛焰火,想念流光四溢的酒酿涌动出潮汐变幻的柔情,想念放下盏后在烛焰前的回味,窝心而又淡然,似禅意中的花朵。
恍然间,缸米黄的馨芬于回忆中四散开来,覆水难收,兜兜转转,一时间满屋皆是烛影迷乱人眼。近了,愈近了,一闭眼就能望见故乡黯淡无痕的天,角落里悄然发酵的年。
叩门声响起。
开门,周围的夜色便倏地颤动了一下,缸米黄的气味凿入了黑暗,向屋内深处流淌。是祖母,提着一斜蓬勃芬芳的光,拖宕着焰尾,载着满缸的年,为我补上春节的缺。
祖母照例为我斟上一小盏黄米酿,醉人的沁香沉沦了月色,亘古不变的辛甜,如舌尖绽放的带刺的玫瑰。黑夜里焰彩与米酿相互辗转注称,却不觉它们在我心底烙下如此深的情结。一盏米酿,让我即便在永难明晰的远方,也能与故乡迢迢相见。透过焰火,窥见的是春节由头至尾的华丽篇斌,字字铿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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