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斗回北，今朝岁起东。
田家占气候，共说此年丰。
每逢春节，餐桌上，鱼圆是必不可少的。
听父亲说，鱼圆的滋味是淡淡的情。
除夕。
看着父亲轻松地把一条鲢鱼去鳞，清洗，取出内脏，割半……重头戏要来了，只见父亲把一条鱼皮平放在砧板上，用刀子把鱼尾固定，开始“刮鱼茸”。更为准确地说，不是刮，而是以一种更为灵动，温柔地方式。掌握按压鱼肉的力度，以大约斜向上60度的方向，从鱼骨中快速地“卷”出鱼肉，每一次都只“刮”下很薄的鱼泥，这可是一个细活。只见父亲沉心静气，时刻把握力度、方向。我在一旁看着，不敢出声。厨房里只听得见刀与鱼肉细微摩擦的声音。
良久，父亲似乎是有些累了，转头看向我，笑道：“你来试试？”“啊，我不会”，平时连厨房都不进的我连忙推拒，“总得试试才知道”，“那，好吧，我试试”，我拿过刀，刚要刮，父亲便微笑着指正道：“哎呀，你这这样拿刀不对，使不上劲，用大拇指与食指蜷缩夹住，扣住刀刃上面”，“刮得细一点，轻一点”……父亲的指导声不断从耳边传来，终于，我刮得有了几分模样。
这时，晨起买菜的爷爷回来了，他看向砧板上的鱼，眼中放出了别样的光彩。
“做鱼圆？来让爷爷给你露一手。”
说着，捋起双袖，兴致勃勃地夺过了刀。只见他微微跨开双腿，手起，刀落，是如此的熟练，刮肉是如此的迅速，一如惊蛰时的雷雨，迅速，轻盈；又仿佛老铁匠手中的铁锤，鱼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赞叹的轻响，便被卷进浓密的鱼茸团里去了。
此时，父亲对我说：“我小时最喜欢吃鱼圆了，那时条件不好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，春节时，每次都是你爷爷给我做的，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啊……！”父亲说着，眼中闪出些许光芒，似乎回味着儿时的美味。
我想，鱼圆的滋味是回忆时淡淡的香甜。
将鱼茸兑入少许水，辅以调味料，搅拌均匀，鱼浆便完成了。
只剩最后一步——捏鱼圆，只见父亲两手一抓，手掌呈空心状轻轻一握，从虎口压出一个通体雪白的丸子，再用勺子刮一下，收尾，一个鱼圆就完成了，它们肌肤雪白，触感细腻，不失弹性。犹似江南烟雨，钟灵毓秀，仿佛吹弹可破，却别具韧性。
除夕，傍晚。一道道热菜从厨房里端出，我寻找那个白色的倩影，却发现在圆滚滚的外表下，模样也不全相同。
“鱼茸不同，鱼圆当然也不同”，父亲笑着解释道。
我仔细一看，父亲的鱼圆雪白圆润，兼具美感与硬朗；我的鱼圆却有些粗糙，有些松垮，却异常白润，弹性十足；爷爷的鱼圆个性鲜明，带着暗银色磨砂光泽，厚实，用料充实。
每个鱼圆都不同，如同时代的不同，处境的不同，造就了一代代个性鲜明，坚忍向上的杭州人，江南人，中国人。
这时，我突然明白，鱼圆的圆并不仅仅代表外形的圆润或者团圆，这种圆，是圆如玉石般在柔和中孕育坚忍，她可以风情万种，或像阳光般醇厚，也可以立刻骑上马鞍，飒爽如烈酒，在风的泥泞中笑着站起，豪迈而又落拓。
圆是一种力量，一种包容万象的浑厚，凉如古玉，婉似霜花。
这种力量通过新春佳节时，中国人手中一个个丸子脉脉相传，无时无刻都在准备大放异彩。
望着空中弯成缝隙的月亮，身边是欢笑与健在的亲人，突然想到了张晓风的一句话：树在。山在。大地在。岁月在。我在。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？
我耐心地等待新年十二点的钟声响起，一切如鱼圆般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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