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色的石板上盖着一层粗糙的黄纸,上面是墨色渲染成的字体:“俭朴”。爷爷说这便是我们家的家风了。苍劲有力,龙飞凤舞也不过如此罢,在金色星子的照射下,微微传出淡淡的墨香。
爷爷自小喝过北风,吃过土。但生活的贫苦没有磨光他的少年意气,反而使他对这世界充满了感情。无论是对我,亦或是对我的兄弟姐妹,劝诫最多的便是“不要浪费”,平时喊的也是“关紧水龙头、谁没有关灯?”“俭朴”的理念潜移默化地如悠长坚韧的蒲草,深深扎根在我们心中。
入暑时节,院落边的蒲草迎着六月的风,摇曳昂首,筋骨傲然。爷爷将经过阳光洗涤洁净的蒲草,剪掉周围的枝叶,轻扯两侧的枯叶,使蒲扇更加圆顺好看。之后便是割、捶、熏、烤……“这熏,必须熏一晚上才行。”铁盆里,捡几颗晦明晦暗的木炭,支起木架,搭上蒲草,慢火熏烤,待满屋草香消净,蒲扇瘦削如铁骨侠客,风尘仆仆而来,爷爷满意地看着蒲扇渐露真容。拂去烟尘,是蒲扇纯净果敢的面庞,我端详着那把蒲扇,眼中放出了光,隔天便瞧见爷爷躺在椅子上,院子内的暮光斜斜洒洒,爷爷轻摇蒲扇,悠然自得。在我的世界里,爷爷用蒲扇摇出了一个诗意的黄昏:
悠悠蒲草悠悠长,影清水舞碧如裳。
稚子听蝉絮絮弹,爷爷妙手编扇玩。
入夏渐早,爷爷年纪大了,受不住酷暑的天,爸爸说家里要全部装上空调,让爷爷享受盛夏清凉。或许平常只是一些小事,让他碎碎叨叨,但到了空调这件事上,爷爷便寸步不让了。本来家中也较为宽裕,三个房间各安一个空调完全没问题,但当事情几乎快要敲定时,爷爷一个电话追了过来。爸爸未开免提那声音也震得山响,爷爷地动山摇的呼啸便这样传了过来: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俭朴?三个空调一起开多耗电你知道吗?烧钱不说,这多浪费呀,现如今,国家提出“碳中和”和“碳达峰”的目标,也需要我们绿色生活的践行。这利国利民的大好事,我们老百姓要积极响应啊,青山常在绿水长流……”最终还是没有全装,只在最大的那个房间安了个节能空调。每当我顶着太阳冲进家门,急键按到16度,秒冬,转眼,爷爷总能矫健地按回26度,我心戚然爷爷的倔强。
烈日当空,天上一丝云彩也无,似是迫不得已与阳光达成协约。爷爷将自己变成了空茫茫的白,连一个黑点,一点灰黑也看不见。爷爷穿着白背心,手拿一把蒲扇,豆大的汗珠点缀在其中,摘豆角,掰青瓜,肩头搭一不停揩汗的白毛巾,忙得不亦乐乎。新鲜的豆角炖肉上桌了,豆角的清甜裹着油滋滋的肉香,在舌尖翻着快乐的筋斗。呷着一口小酒,轻摇蒲扇,爷爷酒红的脸上,写满了生活的幸福。等太阳歇息,爷爷则会立马关好空调提着蒲扇,赶我们去一旁的广场纳凉。夜幕将至,热暑的气息慢慢散去,晚风习习吹来,在我们身上打着旋,整个人都抖擞了起来。
爷爷惬意地舒展四肢,几道深深的皱纹爬上眼角,未行多远,就指着路旁的蒲草,说“瞧瞧这枝叶,真个绿得发亮呵!”我们围在旁边,仔细地盯着,连眸子都映上了一层翡色,从未见过如此的绿!待我们行至稍微僻静的角落,黑暗中竟有几粒星火从我眼前掠过,“有萤火虫在飞呀!”我们一瞬间就活跃了起来,伸出手想接住这散落人间的星辰。就像在枝头吟春的鸟儿,叽叽喳喳地不停,雀跃着追逐一盏闪亮的小灯笼,热切地招呼萤火虫回家来!
我突然瞄见爷爷的蒲扇与以往不同,有墨色渲染,如爷爷温厚的手掌,为我们驱散蚊蝇。掌风和煦,我悄悄问:“爷爷风里有歌儿呢?听!是鸣蝉,是蟋蟀,还是蝈蝈?”爷爷笑着拿蒲扇拍了拍我的头,眼睛愈发眯起。
清冽的晚风,我们困倦成一只只微笑的猫。白天的疲惫袭卷而来,我们很快拥作一团,在睡梦中也挂上了浅浅的酒窝。蒲扇在月光下轻轻晃动,安然守护这悠悠青山虫吟的世界。
蓦然明白,爷爷如蒲草般坚韧倔强的“俭朴”是超越今生的对家园万古长青的挚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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