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母亲端上饺子时,窗外正飘着大雪。
今年本不该有雪的,而如今确实是下了:起初只是雨而已,兀地砸下几片白斑似的絮儿,他们都说,那是雪。
白瓷里的饺子,光洁白皙的面儿腾出的白茫茫的雾,挣扎几下便消散在了燥热的暖风中;满天的飞雪,风风火火地降落下来,未曾流荡而融化在早有预谋的雨水洼里。他们会在目之不及处相遇吗?还是永远失散在了人间里。
二
我的确不喜欢那饺子,一来是为身处江南本没有其习惯,二来是家中饺子确实干涩难食。
从前我若是吃什么面食,便会被父亲与街坊捉拿似的打趣儿,“太好了,你是我们北方人,北方人就是爱吃面食。”可我应当回应那声“太好了”吗?
如果雪融化在了雨水洼,那还会有谁记住它的灵魂来自何方?那雪又原应在何处飘荡?
他们都笑母亲不会做饺子,做得远没有北边奶奶包的好吃,可母亲本身即在南方长大,过年吃的本是酒酿而非那饺子,她是不愿再张嘴,还是生活给予了她宽容与麻醉。
三
窗外的雪不敢停歇,只管着纷纷茫茫地扎下来,他们茫然地走来,茫然地坐在地上,茫然地看着自己是洁白还是污秽,最终茫然地走开。
我与他静静地对视着,他大概不知道我盯着他,内心是怜悯还是嘲讽,他大概也不会想着,明年还再不再来。
白茫茫的世界。从枝丫到大路表面。被踩出黑色脚印软软的雪,被抛砸在空中的雪,被骑车碾压折磨而坚硬的雪。乌黑,肮脏,卑劣,迷惘,无辜,纯洁的雪。
我与他静静地对视着,我问他我是否也卑劣,还是高不可攀的纯洁。
四
大雪纷飞的日子,汽车划过宁静与洁白,收费站虽小却也排起了队,我笑着和她说,你回家啦。
斜前方的女人不回头,大概是望着来不及被雨刮器刮下的雪,良久而开口,“我没有家了。”
“呼——”雨刮器刮过了雪,发出沉闷的响声,那大概是雪的悲鸣吧,我想。
五
筷子轻戳饺子,无意间喷出汤液,又荡起了白雾,我凝视这那白茫茫的一片,晕起的雾迷了眼。他们是否也曾是雪?他们的家又是水洼,还是这白瓷里的饺子?
他们消散在了空气中,是重逢,还是诀别?
我看到母亲的白发,周围人喧喧闹闹喷洒在空气中的噪音;我又看到了雨水洼里挣扎的雪,被雨刮器打倒在地的失败者。我看到我自己,在春节里望着雪,值得怜悯,值得嘲讽;我又看到一个个茫然的灵魂,在茫然里相拥。
六
后半夜,窗外仍飘着雪,大概已积起了不少,望着面前酒酿腾出的白茫茫的雾,我和她说,这是雪。
本文地址:白雾为雪http://www.3399wenxue.comhttp://www.3399wenxue.com/a/109533.html
猜你喜欢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