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,我在旧书堆里找到一盏破旧的西兴灯笼,坑坑洼洼的红棉纸上能看出褪色的花样。我掸了掸上面的灰,把它挂在窗口,窗外是沱茶色的黄昏,看不见灯火。
壬寅虎年的春节,杭城并不平静。面对新冠疫情再度爆发,杭州人只能和健康码上的“星”面面厮觑。有人订好了年夜饭却被通知居家隔离,有人买好了返乡的车票却突然无法出发,有人家在杭州却差点有家难回……上城区和萧山区,一条波涛汹涌的钱塘江,一个来得不巧的新冠密接,把我困在了学校旁的出租房。除夕的夜色渐渐浸染了霞光,我们一家才在社区反复确认后匆匆打包行囊,踏上“短途春运”路。
汽车驶过三桥时,夜色已全然降临,我望着桥下黑沉的流水,因为没有着落的年夜饭而情绪低落。江边的高楼大厦上,绚烂的霓虹组合成吉祥的图案,朱红与灿金的流光在瞬间升腾,在宽广的江面上涂出一笔喜气洋洋的亮色。鲜艳的颜色和明亮的灯光,就如同糖和油脂的芳香一般,轻易挑起人们欢乐的情绪。沉默的车厢里响起了赞叹和笑语,我也不自觉的扬起笑脸,连忙拿起手机来拍照。在包里摸索时险些被竹条扎了手,才发现我不知何时,将那个红纸灯笼也收进了背包里。
“万历辛丑年,父叔辈张灯龙山……山下望如星河倒注,浴浴熊熊,又如隋炀帝夜游,倾数斛萤火于山谷间,团结方开,倚草附木,迷迷不去。”
我想到张岱,想他笔下如银河流淌一般的春节灯火。那样的年岁,点着蜡烛的小灯笼必然没有霓虹灯万分之一的光彩,但在他凄风苦雨的回忆中,依旧美丽耀眼得让人不忍卒读。那年,春节的红纸灯笼,在回忆中点亮了他国破家亡的黑暗,此刻,春节江畔灿烂的万家灯火,拂去了我心中的愁绪。春节里,那一星火光,或是那一片溢流的灯海,因为象征了家、家乡的牵绊而温暖人心。
半个小时车程,来不及生出乡愁,也来不及近乡情怯。许久不见的保安大爷笑着拜年,不忘嘱咐我们扫行程码。一家人分工,收拾屋子,打开电视,做一桌家常但丰盛的年夜饭,甚至还赶得上春晚。窗外没有烟花爆竹的热闹声响,家里没有窗花春联的新年装扮,我提起筷子时恍惚地想:这个年过得好像有点潦草。于是又想起来那盏红纸灯笼,便随手抻平挂在墙角。
我读过老舍的文章:“过年在感觉中已经有些遥远,甚至没有太多的盼望。在繁忙的都市里,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,年味越来越淡,有的时候马上过年了,才想起来。”春节的氛围就像是窗棂上老旧的红纸灯笼,在杭城的街巷里笼起一层朦胧红光,喜庆,轻盈,又淡薄。繁杂的流程被简化,不必要的习俗被舍弃,城市的霓虹比寒风更解意,流淌的火红和金黄将夜色挤到城市的角落,红纸灯笼微微的光亮,在亮如白昼的除夕夜好似皓月当空下的微末萤火。
在小康的道路上,一切都在变。光阴似箭,发展的脚步甚至快过时间;年岁太新,新到旧节日不知所措;杭城太繁华,一盏灯笼的光,照不亮喧嚣的除夕夜。
可红灯笼在寒风中打了个旋,就仿佛在时光的洪流中,春节在家乡投下一个锚,让在生活中忙碌的我们,找到可以归依的港湾。
无论亮起的是灯笼还是霓虹,无论拿出的是正经八百的红纸还是微信红包,无论吃的年夜饭是饺子还是肯德基……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,做多少离经叛道的改编,有多少消费主义的陷阱,春节,是晨钟暮鼓里,人们对家、对家乡、对幸福欲说还休的依恋。
那盏陈旧的西兴灯笼,和钱塘江畔绚丽的霓虹,在和光同尘的岁月里闪射着同样的辉光。
春节,是年岁如新,但灯火依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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